第三章 黄灵子
直至酉时将过，李大龙方才驱马回到了家中，原来他至官府报了案后，先是做笔录口供，其后又领着官兵仵作到赵虎家一番清查，直到仵作排除了斗殴中毒的可能，断言赵虎是恶疾发作暴毙而亡，方才放其归家。围绕赵虎发生的这些事情也算有了一个了结，家人听他讲述了此行的结果，终是喜笑颜开，如此结局也算圆满。
然而李大龙仍对李都受伤一事存在些许疑惑，把情况与家人述说之后便将李都带入内室，问道：“都儿，白天你说受伤的缘故需与我单独细说，内中莫非有什么曲折不成？”
李都整理了一下思绪，便将他如何发现那团绿光，又如何被其贯穿手掌之事与父亲言明。李大龙闻听也是颇感怪异，心中暗想：“莫非这世间真有鬼神存在不成？”，再看李都神色不似撒谎，言谈之间也颇有条理，又问道：“那后来这绿光又是去了何处？”
“后来弟弟在院中唤我，那绿光便飞向了屋外，待我追出去时已不见了踪影。我看弟弟并没有什么异样，许是那东西飞向了他处。”李都道。
李大龙沉吟了一番，心中对此推测也觉合理，道：“如此异象并非我们这些凡人可以揣度，由他去吧。”
李都点了点头，又想起他身上这平安符，今日若非它大显神通，自己必然是小命不保，便向父亲问起这平安符的来历。
原来李都出生时，李家上下张灯结彩，大办了一场流水宴。所谓流水宴，是当地的一种习俗，主人家在门口搭起大棚，摆上桌凳碗筷，准备好丰盛菜肴，凡是路过之人皆可来吃上一餐。那日正好有一青年文士路过，吃罢饭菜便说着什么“吃了你家的饭，也算承了个人情，我倒要还你家一个人情才是。”而后便拿了这个平安符出来，说此物今后能为李都挡下一番劫难。当时李大龙夫妇二人本不相信，不过人逢喜事心情大好，也没怎么推脱，高兴的接了下来给李都戴上，这一戴便戴到如今，没想到今天果真为他挡下一灾。
李都听完父亲这番讲述，不免惊奇，“爹爹，你说这世间可真有那仙人鬼怪存在？”
“也许吧。”李大龙喃喃道，父子二人一番对视，眼中尽有着浓浓的惊讶与向往之色。
坊间常有得道仙人飞天遁地，引雷御火的传言，李都向来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，只当是人们闲暇时的谈资，如今看来却并非空穴来风，想到那些仙人来去自如，倏忽千里，举手投足间便可调动天地之力，那番神通，实在让十三岁的李都心生无限向往。可他也知道，以他如今这点微末的本事，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这些神仙人物有什么交集了，毕竟如今他这点武功，遇上个山贼草寇可能都小命堪忧。
“都儿，不要多想了。”李大龙见长子神游物外，出声道，“这鬼神之事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触及，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。你今后好好习武，以你的资质和心性，将来必能在江湖中闯出点名堂来！”
李都闻言不由苦笑，江湖上能人异士多如牛毛，想要成就一番名声何其艰难。不过父亲对他如此期许，他必然也要勤加苦练，好回馈父母的期待。当下应了一声，便向李大龙告了一声安歇，退出了屋外。
南方的三月天，夜间仍然带着丝丝寒意。月光如水自窗外洒落进来，在李都床前铺了一地白银。白天隐匿起来的小虫们在此刻悄悄的探出头来，相互呼应着演奏起各自的曲调。那阵阵虫鸣搅得李都难以入睡，今日所经历的一番事让他心里千头万绪难以自理。那绿光究竟是何物？赵虎究竟是如何身死？弟弟会不会有事？还有…青儿…她现下是否已睡得香甜？
正当李都胡思乱想之际，只听屋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，听那声音的来源，正是从李天房间那个方向传来。李都心中一凛，万千思绪立时尽皆抛在脑后，一个翻滚下得床来，连鞋袜都不及穿上便冲出了屋外。“天儿，你可千万别出事！”
李都火急火燎的冲入弟弟屋中，只见李天已滚落在床下，双手死死的抱住脑袋，痛苦地在地上翻滚，不时发出阵阵惨叫。“天儿，你怎么了！”李都一个箭步冲上前来，刚欲伸出双臂抱住李天，却被其一掌推开，这一掌劲力奇大，竟将李都推得倒退数步，一下跌落在地。
此时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，李大龙夫妇二人也闯了进来。李周氏一见幼子那痛苦模样，不禁心如刀绞，刚刚上前踏出几步却听李都在一侧大呼：“娘亲小心！”李周氏尚未有所反应，只觉腹部一阵剧痛，也是受了一掌，翻滚着摔落一侧，嘴角流出血来，显然已是受了内伤。
“天儿！”李大龙见此情形，赶忙上前。李天惨叫连连，仍是手脚乱舞，虽毫无章法，那力气却大得出奇。李大龙拆了几招，却又因怜爱儿子不敢使多大劲道，一时之间竟奈何不得。
正当众人焦急间，李天却渐渐平静了下来，呼吸放缓，如虾米般弓身卧于地上，再也没什么动作，仿佛又睡着了一般。
李大龙忙上前扶起幼子，一探鼻息，并无什么异常。焦急唤道：“天儿，快醒醒！”
李天这才幽幽睁开眼来，谁也没有发现一丝精芒在其眼中闪过，随即消逝而去。“爹爹？你怎么来了？”李天一脸迷茫之色，“我怎么睡到了地上？”
“天儿，你没事吧？”李周氏忍着腹部的痛楚，柔声问道。
李天这才发现李周氏嘴角挂着血迹倚在墙边，李都及赶来不久的刘青儿正搀扶着她。
“娘，你怎么受伤了？”李天急道。
“我还要问你呢，你刚刚是发的什么疯，见人就打。”李都见弟弟似乎没什么大碍，怒道。
“我…我好像是做了个噩梦。”
“你做噩梦便罢了，又是喊又是满地打滚。娘想要扶你起来，却平白挨了你一掌…你看看……”
“算了，天儿没事就好。”李大龙阻止了李都的斥责，自二小手中接过了李周氏扶着，道：“你们都回房睡吧，我带她去看郎中。”
李都恨恨的瞪了弟弟一眼，转身回了房。刘青儿见此，也自是回房就寝。
李天见众人皆出了门去，这才盘坐于床上，自责地喃喃道：“到底是梦还是怎么回事？我…我竟失手打伤了娘亲。”
“小子，你若是再像今日这般顽抗，下一次可就不是打伤他们这么简单了。”脑中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。李天激灵灵打了个冷战，嘶声道：“谁？”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什么人影。
“嘿嘿，别找了，我在你体内呢。”
“你…刚刚梦中有人说要夺我的身体，莫非你……”李天惊疑道。
“难得这具身体能够容得下我的元神，你便乖乖的将它交出来吧，若再负隅顽抗，对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好处。”
“元神？”
“哼，无知小子！我原本是修道之人，因天劫失去了肉身，如今勉强保下来一丝元神。若你能敞开心神让我占据了这个身体，我便能再度修炼，慢慢的恢复实力。”
李天一头雾水，“修道”他倒是听说过一些，不过那都是民间传说而已，哪想到竟然真有修道之人存在。这声音所说的什么“元神”，“天劫”他却是听也没听过，只是从这字里行间，似乎这个“元神”是想要将他的身体夺去，重获新生。
“我若将身体给了你，那我呢？”李天问道。
“你？”那冰冷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，“哈哈哈，哪里还有你？从此以后我就是你！”
李天大惊，“我不给！你…你快从我体内出来，你去找别人去吧！”
“哼！能够容纳元神的躯体哪有那么好找，若无修道的资质，自然无法容纳元神。”
“可世间有这么多人，你多找找总能找到的。”
“元神之体若存在太久，法力会逐渐消散，化为天地元力，若法力流失殆尽，那元神也会消散于天地之间。”那声音答道。
李天心中一喜，道：“原来如此，这么说来，你一定是以元神之体存在了不少时日吧？那我更不能把身体给你了，再等一段时间，想来你便会彻底死了。”
“你！”那道声音哪料到这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如此狡黠，怒道：“哼！不错，若非我法力所剩无几，凭你这点神志我随手就能抹除了去，哪里还需你敞开心神？”
“不过你可别高兴太早，我目前的法力将你的神志暂时封禁起来绰绰有余。”那声音冷笑道，“嘿嘿，只要我能操控你的身体哪怕一会，我保证，你家里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！”
李天闻言大骇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“小子，我也不占你便宜。你只要将这具身体给了我，我可将你的神志保留下来，也不会伤害你的家人。日后待我法力恢复，重新找一具躯体给你便是。”那声音又道。
李天一番思索，终是下定决心，道：“好，那你需立个毒誓。”
那声音沉默了片刻，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李天。”
那声音也不废话，当即道：“我黄灵子在此立誓，一旦重获肉身，绝不伤李天神志分毫，也绝不取其家人性命。若有违背，五雷灌顶，劫火焚身，消散于天地之间！小子，这样你可满意了？”
李天点了点头，又道：“不过这几日还得委屈你先安稳待在我体内。我……我想和家人再待几天。可以吗？”
黄灵子又沉默了片刻，道：“好，我给你三日时间。”
李天不再言语，三日，他还能以自己的意志在这里存在三日，这之后不知道要等待多久，黄灵子才会给他重塑肉身。也许那时候父母都已老了，也许那时候哥哥与刘青儿已然成婚，而他却无法参加这般喜事了。当他成为了黄灵子离开这里，父母会不会因此垂泪？哥哥又会不会奔走寻找？这里有太多他留恋的东西，然而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，他不得不做出此番决定。
天微微亮了起来，虫儿们的声响渐渐隐去，第一日，到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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